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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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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

車輦駛入王府, 杜初月換坐轎子來到東院院外。

轎簾微掀,她躬身而出,擡頭望了望面前這古樸熟悉的院子。院前來往的婢女小廝紛紛斜目打望,面上皆有異色, 或驚或喜, 有想上前來問候的, 可瞧見轎前不茍言笑的大何姑卻又望而卻步。

東院裏依舊是香草結廬,松柏蒼勁,元老夫人手持黃花梨手杖, 正在後院的花圃裏檢查她那兩株綠萼玉蝶梅。

杜初月環視左右, 未見庾仙兒的身影,不禁心頭略安。

“見過老夫人。”

她規規矩矩行了禮, 同初見時那般, 恭謹地立在幾步開外。

元老夫人卻未拿正眼瞧她,微屈著後背,耐心地將綠萼上枯敗的花苞扯入掌心。

老人托托手中枯花,對身旁的婢女道:“你瞧這花,花肥養料從未短缺, 竟開得這般差, 估摸是不適合王府的土壤, 總歸不該落入咱們家。”

婢女們咬緊牙關不敢答話, 杜初月長睫覆眼, 臉頰時不時被身旁的紫白丁香的花枝撲打。

最後是大何姑輕推她半步, 讓她離了那花枝,且對前邊的老人道:“老夫人, 杜娘子請到了。”

老人啊一聲,覆又去擺弄那株綠萼梅, “你阿爺可還好?”

“尚且健朗。”

元老夫人應是從她找元榮備馬車時得了信,於是派出大何姑去府衙附近蹲守。

對於新稅法之事,杜初月並不知元昇對元老夫人作何解釋,於是此刻並不敢多妄言,害怕多說多錯。

誰想元老夫人卻咕噥道:“到放鶴軒養病,倒養成了草木之人,站得那般遠,是欺負老婆子耳聾不成?”

杜初月這才挪步上前,立在老人跟前行禮,“奶奶,恕初月久未到您跟前請安。”

元老夫人哼笑,“虧你還會喚聲奶奶。”

她屏退一眾奴仆,只留了大何姑和綠漪候在旁邊,舉起脖子上的金絲西洋鏡,將杜初月好一番詳細打量。

“瘦了。”

老人輕聲嘆道。

直到此時,壓在心裏的大石才像落了地,對於面前這個對她百般庇佑的老人,杜初月心頭只有羞愧。

她亦可以說恕她無知,將新稅法之事全然推脫給杜洵,恰如在放鶴軒向元昇解釋的那般。

可面對元老夫人的關切,杜初月竟一句謊話也說不出。

她低垂眼眸,喉嚨裏泛出酸澀。

元老夫人嘆道:“昇兒要將你移至放鶴軒養病之時,老身便想勸他三思,你不過是個閨門女子,對於那權利斡旋之事,再有錯,左右不過聽信了讒言。”

原來元老夫人選擇了相信她的品行。

“可無論你們如今是何光景,早在他一意孤行時,你們的婚約便已了斷。初月,你可明白?”

杜初月道:“小女明白。”

“明白就好。”

未再這個話題上過多深入,元老夫人指著那兩株綠萼玉蝶梅對她說,“聽聞你那放鶴軒也得了幾株冬梅?”

杜初月心感不妙,嘴上卻對答如流,“小女的冬梅不過凡品,比不上老夫人這裏的。”

“原是傲雪而立的寒梅,若甘心沈淪於溫室,自輕自賤,再名貴的品種亦會淪為凡品。”

杜初月攥緊手指,面色發白,這是要逼她離開放鶴軒的意思。

她竟忘了老夫人年輕時曾馳騁疆場,最為殺伐果斷。

好半晌,才從喉嚨裏憋出個氣音。

“是。”

花圃之前,綠漪和大何姑互相交換個眼神,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見了不忍。

大何姑猶豫番,上前道:“說這麽會話,老夫人和杜娘子應是累了,不如進到屋裏喝茶,昨日請的畫師過會也該到了。”

元老夫睇一眼,“你這老嫗今日怎麽老在插嘴,那畫師是庾二娘子專為老身這兩株梅而請,就算他來,原該擺了畫筆在這花圃裏畫。”

老人又對杜初月道:“你瞧這一綠一紅的綠萼和玉蝶,自是不適合出現在同幅畫中,老身待會該坐在哪株梅花前,由那畫師描筆?”

這一綠一紅正巧是杜初月與庾仙兒往日最愛穿的顏色,杜初月心思一點即通,自然懂這話的其中深意。

“玉蝶花瓣潔白,花萼絳紅,用來作畫應是比綠萼更顯層次分明,靈巧生動。年關在即,老夫人不若選它。”

聽她如此說,元老夫人長噓一聲,轉身道:“老身也正有此意。”

杜初月未再多言,跟在老夫人身後離了花圃,待來到前院,便向老人辭行。

“你既來了,不若用過晚膳再走?”

老夫人的意思她已全然明白,沒有再留的道理。

“小女叨擾已久,這便告辭。”

沒有半分寒暄,少女低眉順目地挪步離去,元老夫人望著她的背影,忽而雙肩松懈,搖搖晃晃地竟是倚著手杖才能站穩。

大何姑趕忙上前將她扶住,老人噓嘆道:“何姑,老身的話是不是太過分了?”

大何姑含淚搖頭,不知如何開導。

寒風朔朔,吹顫了厚重的蒼柏和老人蹣跚的身影。

“冤孽啊。”

剛邁出東院大門,綠漪便在身旁勸解道:“方才老夫人的話,娘子可切莫放在心上。”

杜初月面無表情,扯開黏合發白的嘴唇,說道:“綠漪,放鶴軒我們怕是不能待了,你這就去杜府找紫檀。”

“娘子你呢?”

“我去北郊找世子。”

她也不知為何想去找元昇,或許如同溺水之人,想抓緊能讓她獲得生機的浮木。

誰知堪堪邁入東院前的竹林小道,卻見郭禾領著護院攔住了她們的去路。

杜初月坦然行禮,“二夫人。”

郭禾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,“原來杜娘子的病已大好。”

初到王府時,杜初月曾對郭禾心有芥蒂,後又因幾次相助發覺她表面嚴肅,實際公正善心。

但這都是在元府三子暫且相安無事的前提下,杜初月掃眼她背後的護院,想來痛失一子已讓她幡然醒悟。

“原是該初月去汀苑請安,但大病初愈,小女今日實在乏累,不如改日再去拜會二夫人。”

郭禾冷厲道:“既已來了王府,不如今日便去汀苑小坐。”

她使個眼色,一眾護院霎時間便將杜初月主仆團團圍住。

見他們個個身型彪悍,手持寒刀,杜初月淡笑,“二夫人何必大動幹戈,既想敘舊,小女隨你去便是。”

“我不願動武,你識相最好。”

郭禾甩著衣袖先行前往,餘下的護院使勁推攘杜初月主仆,催促她們快些走。

竹林輕響,杜初月穩住身形不動,拉高音量道:“你們好大的膽子,往日見到我那紫檀小婢就如同老鼠見貓。如今見她不在竟敢如此冒犯於我,不怕她得知後扒了你們的皮?”

護院諂笑道:“杜娘子,我們也是聽從二夫人之命,你行行好,就往那汀苑去一趟,你我都少受些罪。”

“要走我們自己走。”

杜初月這才挪步,走前望眼竹林上空,希望潛伏的顧池能明白她的意思。

剛進汀苑,杜初月主仆連跟郭禾的照面都未打著,便被徑直鎖入了廂房。

此起彼伏的拍門之聲響起,郭禾坐於堂前,淡然地飲下口茶。

不多時,元子佑手持折扇從院外行來,面含微笑,朝她拱手道:“幸苦阿母。”

郭禾道:“人既已給你請到,你便快些把她接走,省得在這邊嘈鬧,沒得還會鬧到老夫人那裏。”

“阿母就不問問兒子要她作甚?”

“無非就是想用她來要挾元昇,或是想讓杜洵配合你們重奪刺史之位。”

“什麽事都瞞不過阿母,日後還願阿母多助兒子籌謀。”

郭禾涼聲道:“只在這杜家父女的事上,我方可助你幾分,其它的事都莫來吵我。”

元子佑一訕,他清楚皆因兄長和嫂嫂的事,郭禾憎惡這杜家父女至極,若放在平時,她依舊是王府裏公正嚴明的二夫人。

“兒子清楚。”

郭禾吹著茶沫,擡眸斜視,“還不走?”

“咳,兒子這不是正巧碰見她來王府才急中生智,生出此計,還得將此事告知老師,安排她接下來的去處。”

原來今日是那元子佑正好撞見杜初月被老夫人孤身請入了東院,他立即聯想到前幾日蘇沐雲正因壽宴當夜叫這杜初月逃脫大發雷霆。

若他能杜初月拱手送上,或許老師就會原諒他弄丟李濂妻小之事。

如今元昇遠在北郊,老夫人亦抽身而退,這杜初月可謂是叫天天不應。

元子佑愈發自鳴得意,“兒子這就去請老師。”

他腳底抹油般趕著去和蘇沐雲邀功,郭禾坐在堂前,揉著眉心,被客房那邊的嘈鬧聲擾得不甚心煩。

見暮色將至,侍女們行於堂前點燈,她吩咐道:“去準備些吃食送到客房,讓她們安靜會。”

“是。”

侍女們領命去了。

很快飯菜準備好,正要往廂房那邊送,忽聽碗盤落地,白瓷碎響,郭禾行於院中,瞧見紫檀用寒劍挾持住了她的貼身侍女。

“二夫人。”

紫檀威懾道:“立刻放了我家娘子,否則你這汀苑一個也別想活命!”

郭禾哼道:“從你這婢子剛入王府,我便瞧出你絕非善類,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小婢女能否走出我這汀苑!”

護院們應聲而上,組成了個嚴密雄渾的刀陣。

敵眾我寡,但紫檀毫無畏懼,正要使劍拆招,忽聽院外傳來一道散漫的男聲。

“若這小小婢女走不出汀苑,那麽孤能是不能?”

元昇領著陸子維出現在院內,風燈將他的影子在黑夜裏拉長。

護院們見狀立即撤掉刀陣,單膝跪地。

“見過世子。”

元昇慢聲道:“還算有眼力見,知道該聽命於誰。”

他的視線自郭禾身上漫不經心地掃過,不理會她那僵硬住的面龐,徑直走向那間不斷傳來拍門聲的客房。

待到門前時,拍門聲暫歇,裏頭的人應是已筋疲力盡。

揮劍劈開門鎖,見屋中黢黑,目不能所視,暮色籠罩,屋檐的風燈也只照亮門前一線光亮。

“杜初月。”

元昇跨入門檻低聲一喚。

話音落地,懷中猛然撲來個柔軟身軀。

少女的臉埋在他的玄色狐裘裏,悶聲悶氣的,也不知有沒有被嚇哭。

元昇任由人抱著,盯著她頭頂的發旋看了會,輕拍她的肩。

“沒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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